在我们滇南彝家山寨，一进入冬月，几乎每家都要在堂屋里烧上一盆栗炭火暖屋子，火塘的火一燃起来，整个屋子便暖和起来，家的味道便浓起来，一家人，或者与来访的三五个亲戚一起围坐在火塘边拉家常，温馨极了。

四十年前，我们彝家山寨的堂屋里烧的可不是一盆栗炭火，而是一个在墙角用石头围成的火塘，火塘里烧的是干树疙瘩。火塘的火比栗炭火大、比栗炭火热乎，但火烟也大，可以说是满屋子浓烟滚滚，过不了多久，新屋子便被浓烟熏得黑漆漆的了。当然，火烟也并不是一无是处，楼楞上悬挂着的腊肉是离不开它的，用它熏过的腊肉，保质三五年没问题，且肉质香润可口。那些年，我们进城工作了几年的三兄弟家吃的腊肉，都是父母亲送来的。尽管这样，亮堂堂的屋子总比浓烟滚滚、黑漆漆的屋子好住多了，加上这些年日子芝麻开花般一天天好起来，镇子上几乎天天有人卖鲜肉，熏腊肉就没有那么重要了，渐渐地，栗炭火盆便代替了树疙瘩火塘。或许，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日子一天天好起来，家乡父老乡亲的生态意识也逐渐提高起来，他们不再上山挖树疙瘩来烧火取暖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生态炭代替了栗炭。

说到火盆、说到火，便想到我们彝族是一个崇拜火的民族，父亲说：相传很久以前，天和地是相通的，天上的神和地上的人和睦相处，经常相互往来。有一年夏天，天神思梯古慈派了一个名叫耿丁有惹的天差下凡催债。耿丁有惹来到人间后，遇到人间的英雄惹底毫星（一说火体拉巴），惹底毫星说:“你们住在天上，我们住在地上，我们互不相干，为什么我们天天给你们交租还债？今天，我们两个来比赛摔跤，如果你赢了，我们就交，你输了我们就不交。”于是两人就比赛摔跤，结果耿丁有惹被摔死。天神思梯古慈大怒，放出很多蝗虫到地上，把人间的庄稼吃掉。惹底毫星带领人们砍来很多竹子和麻秆，扎成火把，举火烧虫，保护了庄稼。为纪念这次胜利，以后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这天都要举行火把节，相沿成习至今。这似乎扯远了，又似乎没扯远，反正都与火有关。

不管怎样，寒冬腊月在彝家山寨的屋子里烧盆火暖暖家是很有必要的。你看，我老舅从和平村到镇上来赶街（赶集）了，他一进屋，放下背篓，搓搓手，走向火盆，说：“真冷，烤烤火！”正在厨房做菜的父亲笑眯眯地说：“兄弟，烤好火过来喝酒！”老舅爽朗地说：“好的！”老舅边说边抬腿向餐桌走去。这时，我家又进来几个来赶街的亲戚，我母亲笑逐颜开招呼他们围到餐桌旁坐下，又到厨房炸了一盘花生米，做了几个小菜端上桌来。随后，我们家的周末聚餐开始了，差不多要到镇上散街才结束，那氛围，真温馨。那时，从文山回到马关大栗树彝山老家，看到此情景，心里总是暖暖的。这不，老表的婚事就是老舅和我父母在火塘边敲定的，大舅家起房盖屋的时间也是在火塘边敲定的，我们家及亲戚家的许多大事小务都是在火塘边敲定的，火塘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。

不知不觉间，火塘已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个符号，已成为联系家和联系父母的一个符号。转眼间，父亲已79岁，就是79岁那年，父亲走了，永远地走了。80多岁的母亲，到文山我家住了一段时间，想三弟一家了，又到马关三弟家住一段时间。大栗树彝山老家门可罗雀，火盆也没人烧了，笑声也没有了，我的心里空落落的。说到火塘，便想到父亲在火塘边对我说过的话：“晓平，过去我们去你外婆家、奶奶家都是走路，现在都通了乡村公路，就是还没有我们家的私家车。等以后买了车，你们一定要拉我和你妈到和平、裸洒去看看。”父亲，大山般的父亲，我要大声告诉你：“我们家现在已有了私家车，我们不仅可以开私家车到和平、裸洒去看看，还可以开私家车到昆明三娘家玩。父亲，你听到了么？”

一进入冬月，总会想起滇南大栗树彝山老家的火塘来，那火塘温馨极了…

作者介绍：周祖平，彝族，中国作协会员、云南省作协常务理事、文山州文联主席、《含笑花》主编，中国文联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，其作品及简介被收录入《当代彝族作家作品选》、《当代彝族文学》、《中国诗人大辞典》等多种选本，著有诗集《亲近南高原》、散文集《南高原恋歌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