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是突然降临，也像横空出世。站在褐黑色的红拉山巅往下看，澜沧江像一条细布条，系在大地的腰间，让满是皱褶的山谷生动起来。这是一个V型大峡谷口，公路系在峭壁，远看像一条勒痕。此刻，兽未醒，江岸的人家已升起枭枭炊烟。与下游舒扬、轻盈、洒脱相比，V型大峡谷里的澜沧江，不难读出它按捺不住的野心，而振聋发聩的涛声，则是它千年不停的呐喊。

印象中的澜沧江水是蓝的，有时蓝得虚幻，像一片似曾相识的梦境。当我第一次踏上西藏之旅，在芒康盐井看到的澜沧江，却是浑浊不堪。与“烟收山谷静，风送杏花香”的村子反差极大。感觉澜沧江要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参与，才能移山填土，创下奇迹。落差，成为水能兑现的一个算式，让蕴藏和集结在其流程中的能量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
逆流而上，拾起一路的故事，都有一条大江浸淫的痕迹。盐井，就是江水掘出的宝藏，江水奔流不止，留下了这一块块阳光与风的作品。见到盐田那一刻，我感到震惊，几千块盛满卤水的盐田沿着澜沧江两岸铺排，把白云与蓝天斟在卤水里面。加达村就在盐井镇位于澜沧江右岸一块逼仄的台地上，似乎就像是盐田的一个大晒场，晒着已经换上新装的藏族民居与金色的麦浪。沿国道214线走，总与澜沧江若即若离，一会儿它在埋头“赶路”，流水深陷被自己啮咬的山谷；一会儿它在左突右撞，命运也许残酷，信念不会更易。每次抬头，长空雁鸣，浩渺天蓝，便懂人的无助与弱小。我没有机会像诗人于坚抵达其源头，但我也体会得出“一条河流就是一条文明史”。

“暴风雪肆虐，几只秃鹫孤零零地蹲在雪地，像几坨遗弃的石头。”这是最终抵达澜沧江源头的旅友给我发来的文字。诗人于坚虽然在探源这一事上步人后尘，但他以诗人的慧眼，还是发现了许多前人没有看见的美。当他回头看了一眼，那便是亘古荒原，沉默得令人绝望。“九月，高蓝的天空上挂着刺眼的太阳，无数溪流在戈壁滩上闪闪发光。这源头不过是扎那曰根山一处山包中部的一片小沼泽，长年细细地渗着水，像一只腐烂的眼”。澜沧江的源头有几种说法，但最正确的源头是一片雪花。我在芒康到左贡的途中与它并肩走着，突然就想，江水向东流去，我却一步步向老。一路上的荒寂，都是我与江水的宿命。有时诡谲地转身，有时果敢地跃下峰谷，这一点，我不能免俗，转身或低头，都是一条大江教给人的智慧。而到了漫湾，我眼前的澜沧江已成一片宽广的水域，它让我想到水也有“死”去的一天。高坝拦截，让澜沧江少了一路的喋喋不休，当然，从经济发展的层面，电力是江水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延续。

任何一条大江的源头，都不会先给它起好名字。澜沧江也不例外，当扎曲在西藏自治区的昌都与昂曲汇合后才称其为“澜沧江”。自汉代以来就有了澜沧江的名称，《华阳国志》及《水经》中的兰苍水，又名仓津，即是澜沧江的别名。《汉书》中的劳水，即为云南永平县以上澜沧江水系的统称，明清时期，流经西双版纳的澜沧江河段又称作九龙江。要考证出澜沧江之名的真正来源实在不容易。据说，它来自傣语，傣语称澜沧江为“南咪兰章”，“南咪”指江河，“兰”意为百万，“章”是大象，汉译为百万大象之江。应该说，澜沧江在昌都、左贡和芒康县可以用“激流”二字总结与形容，水不激不流，有些切割触目惊心，有些削蚀不可思议，即使流经云南，大部分流域都在高山峡谷间。在香格里拉大地，与怒江、金沙江呈三江并流状，与怒江的最短直线距离不到19公里。

从人类历史上看，澜沧江阻隔了道路、交通、交流，但人类在发展过程中，也创造了壮举。澜沧江由西藏入梅里峡谷后，江面束窄，水流湍急，无以为渡，历史上全靠竹篾溜索过江，人马财物坠江损失不计其数，但实为滇藏交通的发明。德钦县佛山乡溜筒江村的溜筒江渡，是澜沧江艰险的古渡口，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。新中国成立前漫长的年代里，人们靠篾索桥过往这凶险之江。过桥的工具为一个大竹筒，倚此在篾索上滑过，江流因此又称“溜筒江”。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，在4880公里的澜沧江上，有数不清的桥梁：溜索桥、藤桥、竹桥、铁索桥、钢索吊桥、水泥大桥。青龙桥是澜沧江上最古老的桥梁之一，十余次被毁，十余次重建；这是中国交通史上著名的茶马古道的咽喉要塞，在长达200多年的时间里，是内地进入云南临沧的必经之道。始建于清乾隆二十六年（1761年）的青龙铁索桥，全长93.52米，宽3米，桥身距江面高15.64米，桥体由16根铁索构成，上铺木板，两端各有桥亭5间。只可惜因为小湾电站建设需要，该桥于2007年被拆除。

一条大江总要有许多支流。澜沧江支流众多，较大支流有沘江、黑惠江、威远江、补远江等。流域径流以降水为主，地下水和融雪补给为辅。昂曲是澜沧江最大支流，发源于青海省杂多县结多乡唐古拉山北麓瓦尔公冰川，海拔5664米。南流入西藏巴青县境称松曲，又东流入青海省境称解曲，转东南流至囊谦县吉曲乡8公里后进入西藏，称昂曲，改向偏南在昌都汇入澜沧江。子曲是澜沧江上游扎曲的支流，流经青海、西藏，河长286.7公里，流域面积12645平方公里。威远江是云南境内较大的支流，全长290公里，流域面积8800平方公里。

人们对澜沧江的探寻始终没停。崇祯十二年(1639年)七月二十九日，徐霞客结束了保山腾冲的考察活动，踏上重返鸡足山之旅。沿枯柯河途经右甸（今昌宁），循澜沧江而下顺宁（今凤庆）、云州（今云县），后过蒙化（今巍山）、迷渡（今弥渡）、洱海卫（今祥云）、宾川诸地折返鸡足山。徐霞客选择这条旅行者极少涉足的险途，其主要目的是为了考察怒江、澜沧江及礼社江的水系源流。经实地踏勘终于澄清保山东河往南为枯柯河，再西南会勐波罗河入怒江，并非“东下澜沧”。徐霞客在凤庆、云县考察澜沧江，否定了《明一统志》所言澜沧江东合礼社江于定边（今南涧）为元江的说法，得出澜沧江南下车里（今西双版纳），直流入海的结论。

高中毕业后，我没能进入大学，教会我生活的是澜沧江上风险刺激的放排。木料需要从昌宁伐下，顺着澜江沧送到远方，老板来村子里招工，父亲不同意，母亲说什么也不让我去，但我自恃水性好，悄悄离开家，做起了放排工。澜沧江表面上平静如镜，实际上到处都有暗藏的漩涡，稍不注意，木排便会在涡流上打转，转着转着便会撞上暗礁，这是要命的事情。绕过漩涡容易，经验老到的师傅，总有许多办法提前转向，可是搁浅的事才是最难处置的。江水将排冲到险滩，再一冲便搁浅起来，惯性使然，木排简直就像是被人抬到岸边，人少的话，只能与搁浅的木排守在江边等待救援了。

澜沧江是一条造福人类的河流。其干流在云南省境内实现15级开发，利用落差1655米，总装机容量约2580万千瓦。上游段分七级开发，自上而下分别为:古水、乌弄龙、里底、托巴、黄登、大华桥和苗尾电站。总装机容量960万千瓦左右。澜沧江中下游河段规划两库八级开发方案，自上而下为功果桥、小湾、漫湾、大朝山、糯扎渡、景洪、橄榄坝、勐松电站，其中小湾和糯扎渡具有多年调节水库。中下游河段规划各梯级总库容421.99亿立方米，总调节库容222.88亿立方米，为澜沧江年水量640亿立方米的34.8%，具有很好的调节性能，总装机容量1620万千瓦，总保证出力735.49万千瓦，总年发电量729.48亿千瓦时。

在黯淡、冷清而又沉闷的峡谷里，有澜沧江亿万年冲刷留下的小块土地，供给着一个个村子并不丰腴的生活资源。我老家也在澜沧江流过滇西的某座山坡，那里还有我的兄弟姐妹，他们烤茶、耕作……澜沧江乐此不彼地奔流，不舍昼夜。

作者简介：男，1964年10月生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云南省摄协会员、临沧市作协理事，出版散文集《在城里遥望故乡》《高原之上》，散文诗集《云南大地》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，现已在《诗刊》《诗选刊》《散文》等报刊发表作品100多万字。散文《倾听鸟语》被选入高校出版社出版的五年制高等职业学校《语文》第四册，该文此前曾被上海教育出版社选入中学生课外阅读教材《时文阅读》。撰写的《灵魂如纸》等散文被《雨花》《读者》《华夏散文》等刊载。先后荣获过由天津市主办的第十八届、第二十一届“孙犁散文奖”、《云南日报》文学奖等奖项。

延伸阅读

流经中国的澜沧江-湄公河发源于中国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，进入云南后流经西双版纳等州市，到景洪市勐罕镇勐松山脚成为中国、缅甸两国界河，再往下31公里，到勐腊县南腊河口中国、缅甸、老挝三国交界处以下称湄公河，流经老挝、缅甸、泰国、柬埔寨、越南，最后流入南海，汇向太平洋。这条全长约4880公里的河流，是亚洲唯一的一江连六国的国际河流。

澜沧江流经临沧境内200多公里，在此段流域上建成漫湾、大朝山、小湾三座百万千瓦级大电站。

（许文舟  文/图）​